卓发财

一朵脆弱的白莲

老友记八期。随良辰消失了

解禁了发一下。
很高兴能和各位大佬合作。
我真的是这个本的一股泥石流。



(一)
他来到兴欣已经是第八个年头。
他下了楼,见到戴妍琦,她站在饮料贩售机前。雷霆和兴欣昨天有一场友谊赛,兴欣做东道主。他和戴妍琦是久别重逢,上次见面也是两年以前。现在她端着点生人勿近的样子,刚出道时候那点嬉闹的神态好像也被时间磨损了。
而个中缘由,乔一帆也是清楚的——肖时钦退役很久,这是大多数人的结局——雷霆如今已是强弩之末,他们耗了全部精力,也挣扎了五年。
有资历的队员大都被别的战队挖走了,也有人来劝过戴妍琦,开出很多条件,可她纹丝不动,像一块坚硬的钢铁。
她看到他,冲他笑,扬了扬手中的饮料:“喝吗?”
“喝。”乔一帆接过她手中的饮料。他们同期出道,亲密总比旁人多上一点。
路上乔一帆发现她有些心不在焉,频频低头看着手机。“你在干嘛?”他问。
“别人发的消息。”戴妍琦给出回应,头也没抬,手指飞速回复了短信,将手机塞回了兜里,问:“你最近有找过英杰吗?我听他们队员说他好像要退役。”
乔一帆愣了愣,两人相隔千百万里,唯一用得上的通讯工具无疑只有QQ等等,可这几年来当了各自队伍的队长,联系就少了大半。他们将所有精力和时间耗在了队伍上,别的也就无暇顾及。他实诚地摇了摇头:“我最近没找过他。”甚至一点风声都没听到。
戴妍琦有点惊讶,又觉得有点理所当然。而听说到底只是听说,她没再纠结这件事,换了个话题。当天下午,雷霆全队就离开了。
八个年头,也不算短。乔一帆在训练室里敲着电脑,从去年开始他的状态就开始下滑,陈果劝他休息,他却也知道这休息就没了回路,他已经二十六岁——前几年黄金一代陆续退役,也包括了苏沐橙黄少天等人——而多数人都是没有回路的,是不找,也是没有。这一走,好像从没来过一样。
他戳开了QQ聊天框,昵称是前几年输入进去的,带着亲昵:“英杰”,他却不知道说什么话来开场——听说你要退役?会让人讨厌吧。你在干嘛?看起来太过刻意。前几年聊天,还不至于这么小心翼翼,可时间到底容易把情谊磨损。
他在电脑那旁琢磨,思绪捉襟见肘。高英杰却率先发了消息过来:“一帆,我听经理他们说准备邀请你们三月份的时候友谊赛,你们那边有没有什么安排?”
一听就是没话找话。乔一帆腹诽,一般这种事哪里要他来问。高英杰却显得比他要局促,这几年来双方性格成熟不少,却到底是曾经说是亲密无间也不为过的朋友。
“应该没有。”他说,“我等下去问问老板。”
“好。”高英杰说,“你们最近是和雷霆在打友谊赛吗?雷霆的状况好像不算好。”
“对。”乔一帆回应,“我听说你要退役?真的假的?”
对面沉默了几分钟,乔一帆快要以为他已经离开的时候,高英杰回道:“有这个打算,可是接班的人还没有打磨牢固,也不会再迟到哪里去了,我大概会慢慢退出……你呢?”
他手指顿了顿,随后敲打键盘:“我可能快了吧。”
下午要复盘,乔一帆掐着时间和他聊天,生涩得像初识。聊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——近况、队员、还是那些前辈,通篇下来,两人话题的切入点都只有荣耀。生分是必然,八面玲珑两人只学了皮毛,可在彼此面前,这点皮毛好像又不太重要了,扒下来赤身裸体都觉得是理所当然,这理所当然里又带了难堪。

早些年乔一帆还没离开微草,同期的训练生都掐着一点冷漠的样子。他们觉得他没天赋,有些看不起,又钦佩他的努力,混合在一起就变成了点复杂的怜悯。
高英杰的天赋在他们中间占据高位,乔一帆则最不起眼,他们却是最要好的朋友,就性格而言,都有些初出茅庐的羞涩,只乔一帆多了不自信。
那天天冷,两人趁着难得的假期结伴出行,要去的地方却只有零散几个——他们去爬山,山陡,自从进入训练营,运动的机会就少了,两人体力不支,山爬到一半就开始喘气。
“下次再也不来了。”乔一帆擦了把汗,幽幽开口。
两人穿得厚,高英杰把拉链拉开,乔一帆看见他的动作:“你干嘛?会感冒的。”
“太热啦。”他说,一边喘气一边扇风。
“你赶紧拉上吧。”乔一帆说,“感冒了更难受。”
“……你怎么比队长还唠。”高英杰回头看他一眼,有些无奈,嘟囔着把拉链给拉了上去。
乔一帆哭笑不得,高英杰还在苦着脸:“这山得爬多久啊。”
“快了吧。”乔一帆看见了一个凉亭,“要不我们先去那里休息一下。”
“好哦。”高英杰说。这个时节爬山的人寥寥无几,昨天刚下一场大雪,凉亭里也只有他们两个人。高英杰一坐下就开始大口喝水,末了叹一口气:“早知道就不带热水了,怎么越喝越热。”
乔一帆把纸巾扔进他怀里:“忍忍,你擦下汗。”只有这个时候,两人脸上会多一些少年人的情绪,少了怯生生的样子。
一通电话打了过来,高英杰把电话接起:“喂……柳姐?”
柳非兴致勃勃:“小杰你现在在训练室吗?一起出来玩啊。”
乔一帆听不到对面讲的什么,只看到高英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:“我就不去了,我和一帆在爬山呢,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。”
“那你把一帆也带过来嘛。”柳非说,“都是训练生,肖云他们也在,难得假期,两个人也太无聊了。”
“不无聊的。”高英杰说,“我们都爬了一半了……”他明眼人,自然能看出乔一帆同他们相处不太好,这点为难在生活里是看不出来的。
“哎,好吧。”柳非又劝几句,见他心如磐石,只能作罢,“真的不来?”
“真的不去。”他说。语气笃定,像在说一件什么严肃的事情。乔一帆喝了水,靠在栏杆上休息了一会儿,高英杰挂断电话后捶了捶腿,“走吧。”
乔一帆一愣,这才多久?“你就休息好了?”
“不算。”高英杰说,“我腿好麻啊。”
“……我腿还疼呢。”乔一帆僵着脸,“再休息一下吧。”
“走啦。”对方却直接背起背包,“我记得最上面也有一个凉亭,到那里再休息了。”
他认了命,背上背包:“好哦。”
风越来越烈,刮在脸上火辣辣的疼,白居易讲过“北风利如剑”,可能就是这么个意思。其实两人刚刚已经走到了半山腰,到山顶也就是再走多一会儿的距离。
高英杰身体素质向来比他好,乔一帆膝盖处酸麻,几乎要走不下去,距离也落得越来越远——乔一帆始终一声不吭,只是沉默地跟在他身后。再走一段路,高英杰就发现了异样,两人距离落远,于是站在台阶上等他,等他走近,然后自然而然地伸出手。
“一帆,你快一点吧。”

(二)

乔一帆离开B市,也是八年前的事情。
昨天夜里他和家人打电话,说了自己还有打算。父母在电话那边沉默,这沉默是一种应允。他觉得有些愧疚,匆匆聊了几句,又把电话掐断。
那天B市下大雨,火车站里都涌动着点潮湿的气味,高英杰来送他。乔一帆在B市举目无亲,只和他关系最好,王杰希也允了他的假期,他才得以喘过一口气。乔一帆背着背包,背包是他刚来微草的时候买的,来时是这个,走时也是。
它蔫趴在背上,东西很少:证件、现金、几本书、几件换洗的衣物,还有用来打发时间的鸡零狗碎的零食。B市到H市坐火车要二十小时有余。高英杰望着他,心生不舍,他犹豫很久,还是把那句“我再和他们说说吧”吞了下去——结局已成定石固不能更改,再见也是犹未可知。乔一帆没有告诉他自己的打算,这隐瞒不是好事。高英杰在心里揣测,揣测了数个星期都没有揣测出一个什么结果。他吸了吸鼻子:“一路顺风。”
说到不舍,乔一帆未必比高英杰少,他背着背包一步三回头:“那我走了。”
他上了车,火车里混杂各种味道,这是他过去十八年里没有感受过的。他很快找到了自己座位。座位临窗,他往窗外张望,高英杰没走,伸着脖子,看到他的时候用力招手,嘴里好像还喊着什么,可惜距离太远,他也就听不到了。
高英杰在蜂拥的人流之中孤零零地站着,活像一棵荒原中的树。

乔一帆在训练营里发现了一棵好苗子,他潜心教导了几天,觉得悟性不错,孺子可教,心生出了让他签约的想法。队员们也来看过几次,赞同了他。
他带着去找陈果,还没走到门口,就听见里面传出恶狠狠的一声:“看老娘不干死你丫的!”
伴随着的是斗地主的声音,乔一帆诡异地沉默几秒。苗子颤巍巍地讲了一句:“……老板怕不是社会人吧。”
陈果前几盘输得一塌糊涂,眼看好不容易赢了一局,大有气吞山河之势。
乔一帆敲了敲门,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:“进来。”
进了门,小孩正襟危坐,仿佛他们谈的是生杀予夺的大事。陈果见他严肃,笑了出来:“你别这么紧张啊。”
陈果向来不拖沓,乔一帆来前有打过电话。他们很快就确定了合约大概内容,而小孩还有三个月才成年,签的合约只能效力待定,能做的也只有等候。随即他问了陈果两个月后有没有什么安排,说微草那边想邀请他们开一场友谊赛。
陈果翻了翻电脑里的文件,安排并不冲突。解决了事情,她兴致勃勃地让那个怯生生的小孩过来:“过来帮我打两把地主啊!”
乔一帆:“……”
苗子在他身后偷偷问,乔队,这是什么测试吗?
乔一帆报以一个安慰的眼神:“不是,其实老板只是真的想让一个人帮忙斗地主而已。”
“哇塞,小乔看我做的事情就这么没有意义吗?”陈果反驳。
“……什么意义?”乔一帆噎住,反问。
“锻炼左脑复合与分析思维。”她义正言辞,神色冷漠又严肃。
乔一帆:“……”那您很厉害。

临走前,陈果问,你有没有看最新一期的电竞之家?
乔一帆摇了摇头。他已经很久没看过那本东西了,除非是出于必然。陈果递给了他一本,说你回去看吧。
他依言接过,回到训练室的时候翻动了几下,讲的大都是谁谁谁又挖到了什么队员、近来赛事的分析,还有什么八卦之类。一时也看不出什么,直到他在一块版面里看到了戴妍琦退役的消息——那版面所占据的地方看起来很不起眼,看一眼就很轻易被忽略。
记者招待会上,来的人数稀少。雷霆大势已去,而戴妍琦坐在上面,背脊挺得刚直,像在开一场严肃的会议。
他觉得她应该是很难过的。
电竞之家在两周前出刊,他打了一通电话给戴妍琦,对面很快就接了。她声音沙哑,像生了病,可语气又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。乔一帆问起她的近况,她笑了两声,说,我在N市,赵禹哲那呢。
闻言乔一帆有些惊讶,不免有些多想,可细想下来,赵禹哲和戴妍琦关系也好,要发生点什么早就发生了。
此时戴妍琦也解释说:“我就是想换几个地方转转,等在他这里转完了,我就去别的地了。刚好楚姐姐请我去她那里坐一下,我大概下个地方就去那里吧。”
“你联系上他们了?”
“之前的事了。”戴妍琦说,“他们退役后我都有联系……可惜队长我已经找不到了,这些年联系越来越少,其他人还能听到点风声。”
隔着手机屏幕,乔一帆也听到了失落,戴妍琦抽了抽鼻子:“哎,反正走一天是一天吧,搞不好哪天我运气好呢。”
“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?”
“回来?”戴妍琦笑出了声,“不知道诶,你这就想我啦?”
乔一帆有些窘迫,她好像总掐着点让他无计可施的伎俩。

五年前高英杰趁着夏休期,来H市探望他,同时带了不少特产。那时候苏沐橙等人还没有退役,唐柔没有回去,叶修也尚在此地,好像一切都没有更改。他去机场接他,两人都戴着口罩墨镜,路上不少行人偷偷打量,好像他们两个是什么作奸犯科之人。
他们看到彼此的样子,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。
等回到兴欣,唐柔见了他们两个,诧异地上下打量:“要不是能认出我差点就给报警了,大热天的你们俩干嘛呢?”
“可以啊这行头。”魏琛咋舌,“下次我也去弄一身。”
“行了吧你。”叶修说,“就你这流氓气质,还没走出去就给警察叔叔抓了,你和方锐两个指不定哪个……”魏琛正等着后半句,可惜叶修不说,留下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。
“我靠。”魏琛愤愤骂了一句,正想追上去逮着损两句,方锐探头过来:“我们要不要拿麻袋把他蒙起来打一顿?”
H市近海,高英杰常年在B市,见海的次数寥寥可数,乔一帆就带着他去了海边。
“本来王队也想来的。”高英杰有些遗憾地撇了撇嘴,“但是俱乐部那里有事,绊着他脱不开身。”
乔一帆也觉得遗憾,这遗憾里带了点别的成分。他以前是仰慕王杰希的,到现在这点仰慕都没有减少分毫,敬佩却后来居上。
“柳非他们怎么样。”他想了想,问。
“都挺好的,只是都没想过你去了兴欣。”高英杰踢掉脚下一块石头,“知道你去找了叶神的时候,你是没见到肖云的表情。我都没想到。”跟吃了十斤大蒜似的。
乔一帆无端有些愧疚:“我不该瞒着你。”
“没事儿啊。”他摆了摆手,语气里有不太明显的失落,“我知道你的意思的。”
“对不起。”乔一帆低下头,不太敢去看好友的脸色。
“真没事儿。”高英杰说。
乔一帆突然就觉得很难过。
正是夏天,这个季节海滩上到处是人。人多了,就很吵闹。两人坐了一会儿,觉得索然无味,又拍打掉身上的沙子,准备回去的时候,乔一帆问:“你订好酒店了吗?”
高英杰茫然地摇摇头,乔一帆就说:“那你来这边住一段时间吧——老板都给你准备好了。你什么时候回B市啊?”
“我爸妈不催的话,大概就是三个星期后。在你们那里住不太好吧。”高英杰抿了抿嘴,有些不好意思。
“老板这么讲了……应该就没什么事。”乔一帆摸着头笑了,“我刚好也能带着你去玩啊,住酒店多麻烦,就三个星期而已。”
“好哦。”高英杰求之不得。
高英杰说最近微草的比赛总是不太顺利,他妈就带着他去庙里拜佛。电竞圈等同了小半个娱乐圈,总有人信这东西。他们去拜佛,可惜他是无神论者,心不诚,好像也没有什么意思。还有一个和尚说他什么来着……
“那句话叫什么……”高英杰敲了敲脑袋,“六根未净!好像就是这个。”他说得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。
可是他又不剃度出家,要这么净,好像也没有什么用处。
两人并肩走在大街上,乔一帆忽然想起了一点格格不入的事情。
微草以前全员一起去看过电影,约摸是第七赛季拿了第二个冠军的时候。电竞选手不能饮酒,于是就清醒地保持着亢奋的精神。片名叫霸王别姬,那场电影讲的什么,他已经忘掉七八,只记得段小楼说了一句:“又不上台,要剑干什么?”
乔一帆年轻,初始只看到了程蝶衣的小情小爱,而这情爱是他那个年纪所不屑的。他与高英杰并排坐着,王杰希就坐在他前面,只能看到一个后脑勺,后左都是他不太熟悉的队员或者同是训练生的人。那时候高英杰心思敏锐,看到袁四爷被枪毙的时候,心生了很多难过。他们一个神色恹恹欲睡,一个动容。
在那个漆黑的影院里,却仿佛只有彼此才是依靠。


(三)

乔一帆看起来虚弱,精神气却很好。
八月末他生了一场大病,险些熬不过去。他退役已是五年有余,看起来像个普通老实的中年人。他定居H市,把父母接了过来。乔一帆时常会去兴欣看望,训练室里有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。
陈果很高兴他来,说要给他一个职位,都被他婉拒了。乔一帆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,他不愁很多东西,过得自由又快活。这自由是自己很久没有感受过的。非说不可的话,也只有在那回和高英杰爬山,以及在他下定决心离开微草的时候——他好像放下了很多东西,不会再为它们劳累心神,哪怕那自由只有短短一刻。
乔一帆再度看到高英杰这个名字,是在恋情告吹的时候。他喜欢上一个女孩,可在这方面经验不足,亲戚朋友们就给他很多建议。
这样熬了快三四个月,终于修成正果,可女方父母一通电话把她叫回了G市,她再也没有在他面前出现过。这点连情爱都算不上的东西几乎要了他的命——亲朋好友的电话狂轰滥炸,像要给他炸出一条宽广生路,可四周全部都是陡岩峭壁,只能徒增碎石堵住那条本来就狭窄的求生的小道。
戴妍琦和他在微信上聊天,聊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。他收到了高英杰的微信,说他去了国外,可能百八十年后才会回来。乔一帆心生过去送别的想法,可惜行动还未付诸,他就已经坐上了渡往远洋的飞机。
他看着微信上的那个备注,有些愣了神。

年前,他又见了戴妍琦一面,两个人拖拉着去吃了碗馄饨。那家馄饨店是老字号,两人看起来心满意足,又觉得特别幸福。
“我还以为找不到你。”戴妍琦一边吃一边含糊地讲。
“我还以为见不到你呢。”乔一帆笑了笑,拿起纸巾擦嘴,“你最近怎么样。”
“好得不得了啊。”戴妍琦伸出一根手指,“你猜我在那里看到了谁?”
“谁?”
“王杰希啊!”戴妍琦兴致勃勃,“他居然还认得我,我就是看那对大小眼贼熟悉了才上去碰碰运气——那时候他在和自己老爷爷下棋呢。哇塞,那认真的样子忒帅了。”她撑着下巴美滋滋地思寻了一会儿:“哎,要是眼睛对称点更帅了。”
“……你怎么不当着王队的面讲。”乔一帆说。
“不敢不敢。”戴妍琦说,“我等平民不敢冲撞,这是要杀头的重罪。”
她端着嬉闹的表情,乔一帆觉得欣慰,至少她看起来已经摆脱了过去的阴郁。两人饭后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,讲到高英杰去了国外,戴妍琦一脸微妙:“原来他英文这么厉害的吗?我怎么记得职业选手文凭都不太高。”
乔一帆一噎,觉得重点好像开始偏移。
“可能吧。”乔一帆说,“万一他去的不是英语国家呢?”
“那他更厉害了。”戴妍琦说,“我现在ABCD都认不全。”
老板过来收拾碗筷,他们站起身,乔一帆送戴妍琦回了公寓,戴妍琦敲了敲门板:“进去坐坐?”
“好哦。”乔一帆正无事可做,径直走了进去。
公寓整洁干净,面积很小,只有一室一厅一卫,客厅里有吊床和沙发,还有一个小书架,他在书架上看到一些书:《理解媒介》、《无法承受的生命之轻》、《浪漫主义的根源》等等。他有些惊讶:“你还能看这种书?”
“哇你觉得我这么胸无大志?”戴妍琦敲了一把他的脑袋:“拜拜那您,那不是我的书,房东她妹妹的,人家读大学去了。”
他说难怪,然后又挨了戴妍琦一巴掌。
他在五年前看过《无法承受的生命之轻》,读得浅显,只看到了皮毛,总觉得是本披着哲学外衣的情色小说。他把书放回原位,戴妍琦已经打开了电视,上面播放的是当天的新闻。
他站在书架前,没有出声。
临走前,戴妍琦坐在沙发上睡着了,他拿了张被褥,盖在她身上。关上了门,也就隔绝了一个世界。

夜半的时候,乔一帆做了一个梦。有关退役以前,、有关高英杰。
细算下来,高英杰和兴欣一样,与他大半的人生有关——二十三岁以前,他占据了他最好的朋友的位置;二十三岁以后,他们是朋友,是对手,也是难以磨损的记忆。
那是他们打最后一场友谊赛的时候。乔一帆和队员乘飞机,和他们去了B市,友谊赛定在两三天后。两家战队在微草训练室里谈话,像一场小型的会议,交付各种需要注意的事项,以及附近可以游玩的地方。乔一帆走过去和高英杰打招呼。他和高英杰心有默契,找了一块空净地。训练室还是很多年前的模样,连楼下的小卖铺都是记忆里的——这些东西他快要以为自己忘了,实际上还记得。
“好久不见。”高英杰说。
两人都局促。网上是一回事,重新见面又是另一回事,网络比不得现实,开口总会谨慎三分。
乔一帆揉了揉手腕,带着三分不好意思冲他笑:“好久不见。”
高英杰轻咳一声,看了过去:“那个就是你说的有天赋的新队员?”——瘦瘦小小,神色羞怯,和八年前的他们并无二致,甚至还要比他们再害羞一些。
“对。”乔一帆说,“理解能力不错,手速也快,团队意识也强,就是对职业的把握不够。”
“微草也发现了个。”高英杰小声说,“可以让他们两个切磋一盘——等单人赛的时候吧。”
乔一帆点头,算是认同了他的说法。
“轮回最近的打法好像有了点变化。”他说,“前几天复盘的时候发现的,视频我传给你了,你看过了没有?”
乔一帆回应:“看是看过了……对比前几个月,打法好像迂回了很多。但视频实在有局限,还得赛场上打一场才能更加清楚。”战术万变不离其宗,最终目的也永远只有一个。
高英杰见他心不在焉,也不觉得奇怪,乔一帆问:“王队没有回来吗?”
“队长前几年还会回来。”他说,“本来,经理他们想劝他留下来做指导的,可惜他回绝了,然后就没回来过了。”
“经理他们都有些后悔,说早知道这样就不劝了,好歹能回来看看,可是队长说这和他们没有关系,是他自己要走的。”他口气怅然,有些难过。
安慰无从下手,它本就带着一点高高在上的姿态,只是他们谁也强不过谁。
“其他人呢?”乔一帆问。
“三三两两都走了,只有柳姐还会偶尔过来。”高英杰有些可惜,“她现在不在,不然看到你肯定惊讶。”
“我好久没回来过了。”乔一帆感慨,“这里好像没有什么大变化——以前我合约没到期的时候,好像也是这样子。”
“老的人退役后,他们想要修整过几次,都被我们拦下来了。”高英杰笑了笑,好像有了点当年怯生生的影子,“肖云首当其冲,其实大家都不愿意改,改了好像就有什么东西不见了一样。”
就好像兴欣。乔一帆心想,过去了这么多年,他最想念的还是当初那个网吧……人声嘈杂,可却不会感到太过孤单。后来人都走了,安文逸是最后一个走的,走之前他对他说再见。他也知道,终会有再见的时候,和无数个梦境里的一样。这半年来他时常会做梦,梦到戴妍琦,梦到高英杰,梦到李远……还有很多的人。

他应该走了。初始,他觉得是自己风声鹤唳,但又是无可争辩的事实。

有人伸手呼唤他们——会议马上要开始了。乔一帆和高英杰向他们走去,站在了各自队员的面前,这一刻仿佛隔了千万年。他们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了一件事——这件事这样清晰,足够融皮刻骨,在好多年前他们就该意识到:两人再也回不去。

回不去就回不去吧。乔一帆心想,过去本就是雪泥鸿爪。

散场的时候,乔一帆去了一趟附近的店铺,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位置——他阔别微草已经八年有余,过去那些鸡零狗碎又举足轻重的记忆却不能连根拔起,那些东西好像在这些年里已经形成了盾牌,鲜活的、又顽固。他却正是带着这点鲜活的东西到了兴欣——过去只是过去,而现在他却有更加牢固又不可摧毁的堡垒。
他没有立即回去,反而驻足看着店外的人流。高英杰不知怎么找到这里,他有些惊讶,眼里却又有侥幸。他端出一抹笑:“你在这里。”
高英杰的身后是蜂拥的人流,乔一帆却无端想到八年前的那个火车站他看到的。
那是一棵在荒原上挺拔的、参天的树,它蓬勃生长,顽固又温柔地承载烈阳。

自那时候伊始,他们再也没有见过对方。


Fin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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